台南人劇團「維洛納二紳士」

劇評撰寫／鴻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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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呂柏伸擔任藝術總監以來，台南人劇團成為國內唯一專心致志將經典現代化的劇團，尤其在希臘戲劇和莎劇方面，成效卓著。另一個努力則是積極培養新生代的編導群。由劇團新秀執導的「維洛納二紳士」融合了這兩條路線，又是一個驚喜。

「維洛納二紳士」是莎士比亞的少作，情節雖然簡單，卻已展現犀利的觀察與刻畫能力，但要討得現代觀眾歡心，並不容易，劇情背景的隔閡是問題之一。父母將年輕人送到公爵府邸進修實習，並和公爵之女談起四角戀愛，這恐怕不是觀眾的共同經驗。更要命的是劇中的語言，何止是花言巧語，還有許多雙關玩笑，即使譯得出來、說得出口，聽起來也不自在。


由導演王宏元改編的演出本，完全解決了這兩個問題。或許是受到「足球尤物」的啟發，他將公爵府邸改為寄宿學校，情節遂脫胎換骨成為校園戀情，整齣戲也立即從骨子裡現代起來。原作的文字遊戲也經去蕪存菁，大幅替換成時下年輕人的流行文化。於是「宅男」與「扮裝」齊飛，「魔戒」定情指環共一色，令人入耳會心。

座位四面圍繞的演出形式，讓觀眾面面相覷，大膽放棄幻覺，換來與觀眾建立的親和感。靈活運用四道進出口，讓全劇維持流暢動線，還牽真狗上台與觀眾互動。在這種氣氛下，莎劇人物隨時冒出的獨白，都變成和真實觀眾的對話，顯得順理成章。編導還將女主角的侍女改成攤販女友，從府中的對談變出槌球遊戲場、以及電話亭，讓女主角溜滑板車出場……實在深諳「視覺化」之道。開場還添加了一段送別好友的歌舞，為全劇的青春基調定音。

改編經典以拉近觀眾距離，通病往往是將原劇膚淺化。然而「維洛納二紳士」了無此弊。編導牢牢抓住愛與背叛的主題，該用力處絕不放鬆。看演出比看劇本更能體會到本劇潛藏的底蘊──莎翁對愛情的不信任態度（絕非如某些學者所云，本劇在歌頌愛情的忠誠）。

因為戲劇的主要分量不在忠誠的瓦倫丁身上，反而是在愛情上見異思遷、賣友求愛的波堤斯。他面對新戀情的義無反顧、背叛朋友與女友的心理掙扎，令人對他又恨又憐──愛情竟能讓一個純情青年搖身變成「奧塞羅」中的伊阿戈！

愛的沒道理，愛的折磨人，更與「仲夏夜之夢」的「亂愛」主題遙相呼應。於是我們才了解，後來莎翁為何會安排羅密歐在愛上茱麗葉之前，要先有別的情人。事實上，反派波堤斯和正派羅密歐，在愛的面前，又有多少差別？

這批曾在「K24」中發光發熱的亮眼新生代演員，個個臨場都火力十足，有大將之風。然而在耍起嘴皮時的發聲與口齒，仍顯得不夠從容，須再加琢磨。與觀眾互動的部分，有時也稍嫌拖沓，不利於整體節奏。

但就全劇的形式選擇、場面調度、詮釋功力、製作品質，這群新生代的表現都顯現了台南人長期以來面對藝術和觀眾紮實認真、一絲不苟的善果。我在被逗得樂不可支的同時，也深深為他們的努力和智慧而感動。這才是台灣真正的生命力所在。

本文首次刊載於2009年3月13日聯合報《藝言堂》